什么是批评的活力?
对文学批评进行专业定义一直是一件令人迷惑的事情,因为那些被挖空心思杜撰出来的定义迟早会让我们可怜的头脑产生怀疑。
人们常常轻易对他一知半解的世界万物与生活事件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不依不饶地参与讨论,却从来没有人会质疑那些稀奇古怪的看法是否建立在何种合法定义之上———讨论文学批评的定义为何,即是一个类似的矫揉造作的语言游戏,讨论者以为这是一种只有他们才能享有的特权,这种想法当然是错误的,但是我们无法禁止他们正襟危坐地继续开他们的学术会议。
生活中的顺序原本是这样的:虚构叙事作品先期与我们遭遇,我们偶然阅读它们,碰巧之间或无聊之余,我们随后可能听到了某些反应,这些反应以文字形式呈现,久而久之,我们很顺耳地把那些评论文字称之为“批评”。随后我们再约定俗成地把它和被称为“文学”的虚构叙事作品搁在一起,最终又将这一专门谈论文学的各种各样批评命名为“文学批评”。
如今,文学批评已不止是文学的一部分,似乎还掌握了所有文学事务领域的发言权,听说它的影响力日益蒸蒸向上,它夺城拔寨一路高歌猛进,其隐形版图早已覆盖了文学批评专业机构中的权力分配、荣誉颁发、新的命名、进入文学历史博物馆以及层出不穷的新旧概念阐释诸领域。
很难相信这是全部真相,但愿这只不过是批评性的文学描述——世界当然不可能被瓜分完毕,文学也不可能被瓜分完毕。总会有人看到别人之不可见,发现别人之不可遇,说出别人之不曾说,而每一次偶发性的批评也总是在这样无人知晓时分轻轻诞生。
批评的永恒起源就是初次相遇,和作品相遇,相信自己第一眼的感觉,并且不断怀疑它,恍恍惚惚中想办法唤起你的回忆,久远的、遗忘的、陌生的,让它们融为一炉。
批评另一个起源是永恒的回归,“太阳底下无新事”,返过身去,传统降临,经典浮现,打开古籍,你权衡将两者进行比较的内外联系与跨代利弊,考验你把握当下作品的能力。
作为批评者你持有你最仰慕最推崇的伟大尺度,但是你并非这一尺度的创立者,你同样应该心怀谦卑,大师肩膀侏儒不能轻易爬上去,你也未必可以站在那个位置。
留心你的偏见,克制它,有时却要放纵它,常听人说“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不要受制于它!请反其道而思之而行之,正因人们普遍无知,他们才轻信这句陈腐的格言,真相是,某些文学真理恰恰由偏见构成,反对某一真理的强劲敌人未必是谬误的盟友。
批评不要满足于指出谬误更不要奚落谬误,因为谬误正是人性的部分也是文学必须呈现的部分,还常常是被伪装过的倒置了的真理。 批评不要企图说服你根本说服不了的读者,你只能说服本来就相信你的或已经倾向于你的读者,“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应该加一句:“文学面前人人不同”,古人云“性相近习相远”,无论近远,都是不可跨越之距离。
批评不要妄图凌越诗人小说家之上指点江山,也不要幻想钻进诗人小说家肚子强作解人,批评不要替作者解释作品,你要做的是阐释作品,批评要记住一条铁律:“批评最终是与自己的一次遭遇”!
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既然如此,派生的另一条铁律则是:“你的批评就是你!”批评似乎不应该歪曲正在被谈论的作品,但是“误读”不是歪曲,误读可能会难以置信地带来丰富的个人联想和创造性,更多时候,误读仅仅产生私人快感,请不要阉割这种不被原作者知晓的秘密乐趣!
批评是不是总是夹杂了个人成见,这是一个无须讨论的问题,成见就是拒绝对同一问题的对立意见,如此就形成了个人观念世界的清晰边界,请保卫你的成见!
文学作品是否总会不幸地沦为批评家个人梦想与心理意象投射的屏幕,这可丝毫没有办法,既然有人比喻文学就像一面镜子,那么为什么批评家不可以把任何文学作品当做他自己的镜子?
有人问,批评家可以同时是一个职业文学编辑吗,当然!为什么不?一部文学作品的第一读者,除了作者本人就是职业文学编辑,假如这种职业消耗没有磨钝你的感觉,你没有被长期的职业阅读疲劳拖垮,还能对某些文学作品(无论发表过或尚未发表)产生了相遇的美妙感觉,假如这位编辑不但具有做一个批评家的天赋,还满怀丰沛的写作热情,为什么不?
又有人问,批评家能不能承担起普及文学教育的责任,答案可以有好几种:一,批评家的工作或许客观上在一定范围里普及了文学,但是他并没有责任;二,批评家的工作只为了他的同行,也许他的同行在传播他的观点时顺便普及了文学;三,批评家不迁就大众,不在乎大多数人,反过来一样,大众和大多数人也不了解他,那么文学普及只不过不增不减,并没有遭受损失;四,某一位批评家不仅不迁就大众不愿意为大多数人服务,还经常发表鼓吹类似观点的文章,大众和大多数人中的一小部分人知道了他与他的观点,那么他就以一个反面教员的形象和言论,推动了文学的普及,哪怕只是推动了一小步。
最后的建议———批评应该有助于催生价值观与趣味的分化,为制定并部署建立这样的文学生态环境之计划,充满活力的批评必须富有攻击性,具备维护个人观点的强劲自卫能力,适度的流派之争乃至党派之争都应当被恢复起来,让它们在文学的领土上争得各自的地盘。
批评的活力即如是———做到其中一小半,批评就会重获生机;做到其中一大半,批评就不再同此凉热。
(作者系《上海文化》主编,批评家。本文原标题《批评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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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yeuer 在《“人口红利”概念的邪恶之处》上说:
henry 在《日本开发出一种抗衰老疫苗》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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