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警察会不会向徐纯合开枪？

5月2日，45岁公民 徐纯合在黑龙江省庆安火车站被民警李乐斌击毙，引起中国舆论高度关注。在中国网络上，有关警察是否应该开枪将其当场打死的讨论十分激烈。在许多人看完中国官媒的视频报道，支持警察开枪击毙徐纯合的同时，中国警察执法行为的正当性也受到不少人的 强烈质疑。

支持警察开枪的舆论声音大多认为，对于像徐纯合这样一个用老母亲和孩子当"挡棍牌"，甚至还将自己的孩子仍在地上，然后又在和警察的打斗中抢夺警棍的肇事者来说，应该被击毙。反对者的声音则表示，必须关注徐纯合在火车站不让他人进站，最后和警察陷入肢体冲突的根本原因。而且，官方媒体必须公布安全摄像头所记录的全部内容，让公众了解中央电视台公布的视频以外的整体现场记录。

在支持警察开枪的声音中，有一种观点相当普遍：如果放在欧美国家，像徐纯合这样"暴力袭警"的肇事者也会被警察击毙。德国之声就此采访了德国北威州两名职业经验超过10年的在职警察。其中一位同时是法律专家（警察B），多年来一直从法律的角度研究警察何时可以开枪，目前在北威州的一处地方警察局担任高层领导职务。另一位是一名普通警察（警察N），拥有多年在德国各大城市执行警戒任务的丰富经验。两人均不愿公开姓名。

民警李乐斌"毫不专业"

在观看中国中央电视台上载至视频网站YouTube的剪辑版视频之前，两位德国警察对中国国内支持和反对开枪击毙徐纯合的舆论背景有所了解。之后，警察B表示。从徐纯合把母亲推向警察，并将孩子扔在地上的行为来看，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的精神状况并不正常。但视频中警察的一系列反应和举动也"毫不专业"。

警察B指出，从视频中可以看到，火车站民警已经一度将徐纯合制服，将其用手铐固定在进站口的护栏旁边。德国警察会在这个时候呼叫增援，控制肇事者。如果增援无法及时赶到，德国警察会求助周围的民众帮助控制肇事者。从体形上来看，徐纯合与民警相比没有明显优势。民警也曾一度能够成功的制服徐纯合。从视频提供的信息来看，现场的一连串事件让这位民警力不从心。但警察B认为，现场民警犯下的第一关键性错误就是在用手铐将徐纯合固定后，在没有解决根本问题的情况下，又将其放开。

警察N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德国警察会将戴上手铐的徐纯合带出火车站，在记录其个人信息后，责令他不准再进入火车站地区，并将其释放。在后来与徐纯合争夺警棍的打斗中，如果换位他是执勤民警。他不会在看到警棍被夺走后持枪接近肇事者。他认为，这个时候警察需要做的是与徐纯合保持距离，让他手中的警棍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然后试图与肇事者谈判，争取时间让增援赶到。

警察B补充说，从视频反应的现场情况来看。当事民警可以用另外的方式缓解冲突局势。他可以先选择撤退，因为徐纯合除了之前把自己的母亲推向民警，并把自己的孩子丢向民警以外，没有要用警棍对除民警以外的他人造成伤害的意图。徐纯合的愤怒情绪完全只针对这位民警本人。所以，也就并不存在徐纯合手握警棍伤害他人的危险。但警察B也表示，如果徐纯合面对的是一名德国警察，后者在手中警棍被夺走的情况下也有可能掏枪，但只会在为了保护自己及他人的人身安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从现场的视频来看，手持警棍的徐纯合在警察开枪前虽然向其侧身方向多次攻击，但没有攻击警察头部，没有对警察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警察开枪必须是最后一种选择，比如说他已经被逼到死角，或身后有障碍物让他无法躲闪。但这两种情况在视频中都不适用。

Xu Chunhe Tatvideo Standbild
徐纯合和民警李乐斌打斗现场

多年研究警察何时可以使用致命武器的警察B表示，德国的司法机构在处理类似案件时，会一定的考虑到警察也是普通人，也会在情急之中犯错或反应不当的因素。但德国的警察都会接受相关训练，学习如何应对类似情景的技巧和策略，与普通民众相比，警察应该更能够沉着应对冲突局势。警察B认为，庆安火车站的民警应该也接受过类似的训练。就算他最后做出了开枪的决定，在当时距离徐纯合非常近的情况下也应该向他的腿部或手部开枪，完全没有必要向心脏部位开枪。因为警察的目标应该是让徐纯合丧失行动能力。徐纯合中枪之前距离警察很近，也不处于迅速移动的状态。所以德国警察如果会开枪，也不应该瞄准徐纯合的心脏。

德国警察"明令禁止"在火车站里开枪

警察N感兴趣的是，中国的法律对警察何时可以开枪有没有明确的规定。按照约束德国警察的法律，在火车站这种公共场合开枪是被明令禁止的事情。因为视频显示当时周边有许多民众，警察如果开枪，子弹误伤他人的可能性极高。这种可能性比警察撤退，然后需要面临肇事者生命威胁的可能性要高出许多。

警察B指出，从中国官方媒体公布的视频资料来看，庆安火车站民警李乐斌在处理此事的过程中犯下了一系列专业上的错误。从起初曾控制了局势，但没有化解冲突开始。到没有在进入民警岗亭后呼叫增援，也没有向周围民众寻求帮助。后来，又没有与肇事者保持距离。最不可接受的是他作为警察，在掏出警棍后又被他人夺走。所有的这些错误反应导致他在面对手持警棍的徐纯合时掏出了手枪，但又犯下了最致命的一个错误：向徐纯合的致命部位开枪，而没有向腿部和手部开枪。

Symbolbild Zug Bundespolizei Kontrolle
德国警察在公共场合不得随便开枪，因为误伤他人的风险太大

但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警察B认为不应该对这样一个看守火车站的民警提出过高的要求，期待他在危急发生时能做出一系列正确的决定。从视频中无法看出民警李乐斌的年龄和接受专业训练的程度。在警察B看来，李乐斌当时完全无力招架。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包括警察也会做出并不理智的决策，这在德国也是时有发生，仍属正常的事情。德国司法机关在处理相关案件时，也会考虑这一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可以期待一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可以做出比普通民众更专业的反应。

警察N和警察B一致认为，如果说德国警察之前也犯下了与民警李乐斌同样的一系列错误，确实让徐纯合最后有机会手持警棍与警察面对面的对峙。可以想象有部分德国警察在这样的紧张局势下会掏出手枪开火。但在距离肇事者如此之近，双方又几乎处于静止状态的前提下，有90%的德国警察不会掏枪，就算有人掏枪，也不会瞄准徐纯合的致命部位开枪。

除了开枪以外的选择

警察N补充表示，德国和美国的警察在外出执行任务时一般都会配备胡椒水。许多美国警察还配备了可以发出20000伏高压电击制服对手的电枪。德国目前已经为特警配备了这种高压电枪，目前正在讨论是否也应将其配备给巡警。这种高压电枪可以在五米的距离内，隔着衣装让人立即失去行动能力，但不会致命。警察N指出，如果民警李乐斌也拥有类似的配备，就可以制服徐纯合，不用将其毙命。

警察B证实，有统计显示美国的警察确实更容易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使用枪械，并开火。但他解释说，这是因为美国普通民众的持枪率很高。美国警察面对持枪民众的可能性也很高。而在对枪支实行严格管制的德国，警察很少需要面对持枪民众，所以也很少需要掏出手枪。

同时身为法律专家的警察B向德国之声表示，如果是在德国。无论警察李乐斌的行为是否正当，都首先必须接受检察机关最严格的调查。为了维护公正，涉入调查不能是涉案警员所处地区的检察机关和警方。调查过后，如果证明警员的做法没有触犯刑法，他就会继续接受警方内部纪律检查部门的调查，直至充分证明其行为正当为止。如果法庭判定他触犯了刑法，视情节轻重会被判处两年以上徒刑，并被警方开除。如果量刑在两年以下，他则需面对罚款或降职的处分。

针对视频中徐纯合将母亲推向警察，并将孩子扔向警察的内容，两位德国警察一致表示。警察在执法的过程中必须分别、独立的看待一系列事件。徐纯合对家人的举动可以说明他当时的精神状态错乱，但还不足以评定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在评断警察是否可以开枪时，徐纯合几天前，或者几分钟前的行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警察在开枪的那一刻，徐纯合是否对他人的生命安全产生了威胁。而在这一刻，徐纯合的母亲和孩子都与他有一定距离，没有直接受到生命威胁。警察B强调，如果这时徐纯合持警棍转身走向他的母亲或孩子，警察开枪击毙徐纯合就有可能合情合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